天子腳下

(只能說太有趣了)

2005.06.01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天子腳下

尹麗川


鼓樓一帶是北京城所剩無幾的老北京營地，許多商場飯館都是國營的，即便改了制，也保留了國營腔。

有一陣住在北京城中心的什剎海邊，面朝景山，背靠鼓樓，一路打探，倒生出許多樂事。比方說，去買個燈泡，吃個飯，皆能感覺時光倒流──只因這邊的國營店實在是多。那天有朋自南方來，就近在鼓樓腳下一家餐廳吃飯。服務員的年紀不一定比我們大，可表情一定夠做我們的嬸兒，見窮親家來吃飯，不好不給吃，但飯菜端上桌，總沒什麼好臉子。我們又厚著臉皮，申請要杯茶，嬸子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道：「哦，茶呀！」說罷站起身，尋茶葉，找茶杯，折騰半晌，弄得我們很不好意思，真是麻煩了人家，便決意早早吃完告辭。嬸子們也是這個意思，才九點多，就鋪開一張大桌吃工作餐，叮叮噹當，玩笑遍地，越發顯得我們這一小桌人不識抬舉。

我見那南方朋友一臉狐疑，好幾次話湧到嘴邊又憋回去，怕他難受，遂順著他的心意說：「北京就這個德行──這家店是老字號，國營的。」「我說呢──」南方朋友拉長聲調。他說的呢自然和我預料中一樣。他說，要是在他們××城，這樣的店哪裡活得下去？在他們××城，顧客就是大爺，哪怕是夜裏三點，廚子也不敢睡，睡了也得爬起來，給大爺做吃的。

「是啊是啊。」我隨聲附和。這樣的話我已聽過千百次啦。只要有外地朋友來，只要是南方人在北京。我順便告訴南方友人說，鼓樓一帶是北京城所剩無幾的老北京營地，許多商場飯館都是國營的，即便改了制，也保留了國營腔。我家樓前的那條胡同，開著好幾家門庭冷落的五金店，店面都夠開中型咖啡館，櫃檯後擠了一排中年售貨員，估莫工資極少，照舊有說有笑。我去買水龍頭，問型號，我問三句，人家答一句。我付錢，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扔進收錢櫃，一點不怕吃虧。

「可是可是，」我接著道，「這感覺也有些舒服呢，就跟回到了小時候似的，一點不著急不著慌。我還挺怕去美容院按摩房，服務員把我當姑奶奶我也受不了呢。」這話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真。有回我偶然去坐公車，見售票員大聲訓斥乘客，氣壯如我兒時惡夢中的班主任，人心本賤，我竟受用得很。且不去討論某種年代在人心留下的印記，只覺得有趣--這城市某些氣象的消失是早晚的事了，現在是它變化的中途：在此地，北京的中軸線中段，鼓樓、景山、什剎海，一半是國營，包括商店、飯館、乃至風景（景山簡直是國營景色），另一半則是京城著名的新興夜生活消費區。吃罷國營晚飯，便和南方朋友一道去什剎海酒吧喝酒。南方朋友拍出幾文大洋，手指一彈，就此當上了大爺。

想從前，京城胡同裏一路招呼過去，無外乎張三爺李四爺王八爺。二十出頭的女子，剛過門沒幾天，就敢叉了腰站門檻自稱「姑奶奶」。這「爺」又並非象徵高尚富貴，最底層平民也互稱板爺、倒爺──「爺」字說的一股架勢，很有些不思進取、自說自話，卻端的威嚴有方，正是天子腳下的小人物心態。然而這情形以後不會再有了罷。文章開頭，那家令我們南方朋友鬱悶不已的國營餐廳，也剛剛被推土機推掉。新店員們一律著紅旗袍，歡天喜地站在廢墟裏期待著顧客大爺的臨幸。

南京的風水玄說

2005.06.05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南京的風水玄說

韓良露


城市真的有風水嗎？南京龍蟠虎踞石頭城，既出王朝，卻因秦淮泄氣，讓王朝命短。

前一陣子，台灣兩位政治人物先後去南京謁中山陵，讓南京金陵城突然成為台灣媒體注意的焦點。大家談來談去，孫中山、宋美齡、蔣中正都談了，倒是沒見到有人談秦始皇，然而秦始皇對南京的影響可大了。

話說西元前二百一十年，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後，來到古金陵，他看到眼前群山起伏，有如虎踞，又有一條大江環繞，彷彿龍蟠。深信陰陽家風水的秦始皇大驚，他看出眼前這塊土地有王者之相。

才剛打下江山的秦始皇，還希望始皇帝的霸業一代一代傳下去，自然不希望見到孕育帝王的風水寶地。在和陰陽家商量之後，秦始皇想出了計謀，為了泄龍脈，他命人挖一條河，從東南方流入城裡，沿著武定門外繞城西行，到鳳凰台北上，流入長江（這即是外秦淮河）。至於在城內從通濟門到桃葉渡蜿蜒的即是有名的小橋流水秦淮煙花人家。

從此，就有這樣的傳統，金陵依然出王，因為有鍾山和長江，但秦淮河泄了王氣，因此只能出偏安和短命的王朝。

想想雄才大略的孫權，以金陵作吳國都城，但他的王朝傳到子孫手中敗給了晉軍。但之後的六朝國運都短，王朝像跑馬燈似地在金陵現身、結束，等到明代開國君主朱元璋打下天下，以金陵南京為明都，朱元璋廣築高牆，自然存心在南京長保朱家天下，他也自己造了巨大的陵墓，供他往生之用。偏偏朱元璋一死，他選定的繼承人就被燕王朱棣推翻，但朱棣不知是否因為相信市井的傳言：在南京立的王朝不會延續太久，朱棣決定將明代都城遷都北京，之後明代二百多年的江山一直以北京為都城。而清代王朝亦建都北京二百多年。

不曉得信基督教的太平天國領袖洪秀全是不是也不信南京城風水玄說，以南京為太平天國的都城，果然短命。之後的中華民國以南京為首都，命運也不濟，先喪失大片江山，以台北為都這幾十年，也不能不說是偏安一隅。

城市真的有風水嗎？南京龍蟠虎踞石頭城，既出王朝，卻因秦淮泄氣，讓王朝命短。

日本一向有陰陽家的傳統，當初桓武天皇選京都為都城，造就了平安王朝千年一脈相傳。但明治天皇時為了脫亞入歐，從風水寶地京都盆地遷往東京，改變了日本國族的命運，讓日本從保守防禦不太吃肉的民族變成擴張侵略鼓勵吃肉的民族，東京這個新都是可以不斷地填土造陸的海灣型城市，明治二年立都後，日本就歷經一連串的攻外行動，從日俄戰爭、滿洲戰爭、中日戰爭、世界大戰，再加上關東大地震，和京都相對平安的王朝相比，東京的天皇過得可真不平安啊！

台北是盆地，四周有高山有大河，雖小島仍存大氣勢，至於不久前的傳言說有人想遷都高雄，果真如此，高雄是海灣城市，不知將面對什麼樣的城市風水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