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21, 2004

季季 文

2004.12.15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夫妻檔逃亡寫作連續劇

季季


鄭義與妻子北明的逃亡故事,就像一部驚悚連續劇,演出長達三年,而觀眾只有少數參與演出的知情者。

閱讀鄭義。傳說鄭義。掛念鄭義。鄭義與妻子北明的逃亡故事,就像一部驚悚連續劇,演出長達三年,而觀眾只有少數參與演出的知情者。像我這樣的觀眾,則是因緣際會聽說,從五臺山、成都到台灣,一路在精神上參與演出,影像懸在腦中播放,心中惟有祝福與期待。

終於見到這位六四逃亡劇中,演出最久演技一流的「最佳男主角」,已是一九九三年七月下旬。寬肩高額,濃眉大耳,雙目有如光柱,舉止豪邁而嗓音雄渾,果然如朋友所形容,「是一條漢子!」那次鄭義從普林斯頓來台,參加「台灣經驗與中國未來研討會」,並出版《歷史的一部分》、《紅色紀念碑》,及北明的《告別陽光》。說起流亡,他說六四後本有機會很快逃出大陸,但為了完成《紅色紀念碑》,「我們留了下來,因為要把那麼多資料帶出中國大陸是很困難的。」

「我時常考驗我自己,挑戰我的應變能力,」鄭義說,四十六年的生命之中,他最大的試驗是一九九○年六月到一九九二年三月,在半個中國二十多個城市的地下逃亡;最大的挑戰則是每半個月至一個月就需換一處安全住處,以「木工」身分變裝,掩護逃亡寫作,終於完成了二十五萬字的《歷史的一部分》與五十萬字的《紅色紀念碑》;「每到一地,就有朋友把我們完成的稿件拿去影印或製成微捲,託外國友人帶出去。」

《歷史的一部分》是鄭義寫給北明的書信體自傳。六四之後,本名趙曉明的北明被捕入獄,鄭義被通緝開始逃亡,兩人音訊不通,命運難料。在極端的緊張、思念與煎熬中,他給北明寫了十一封寄不出的信,八九年底完成後託一位日本友人帶出海外,九○年夏交給遠在美國的劉賓雁。他在書的尾聲裡說:「曉明,我的愛妻:十一封信已經完成。在這十一封信中,我寫了我及咱們所經歷過的種種事件。因為我們曾毫無保留地投身於歷史,因此我們的生活便成了歷史的一部分。這些信永遠無法投寄……我不知道命運將把我帶往何方,也不知等待我的是艱難的流亡生活,抑或是長期監禁、死亡。」因此,在信的最後,他對「愛我的兄姐們」說:「如有不測,請你們像愛我一樣關心曉明,關心孩子們。」

一九九○年九月,公安為了「釣」出鄭義,釋放北明。太原家中電話被竊聽,出門被公安跟蹤。友人們跨省策劃,讓北明不斷穿梭轉換,跨越四五個省份,確定擺脫跟縱,才讓她到當時鄭義藏身的城市。

鄭義說:「我們的重逢真像一齣戲,一天深夜我被朋友帶去參加一個聚會,另一個朋友陪北明進來,讓她坐在我旁邊,但她沒發現我,因為我化了裝。我輕聲叫她的小名,她才聽出了我。我們擁抱在一起,朋友們以無聲代替掌聲,真誠的為我們祝福。之後我們就一起逃亡,北明寫《告別陽光》,我寫《紅色紀念碑》。」

北明的《告別陽光》,一幕幕敘述她如何被捕、入獄,以及出獄後如何與公安捉迷藏、千里尋夫、逃亡寫作。在後記裡,她說出獄後友人為他們規劃了一個精密計畫:先把他們寫作所需的資料及生活費,匯集到鄭義的隱匿地,再周密的安排他們夫妻會合,開始地下生活。在一千天的逃亡中,北明說,先後幫助過他們的人,年齡從十幾歲到七十歲。身分有學生、教授、藝術家、記者、編輯;個體戶、警察、醫生;幹部、僧人、盲流、刑滿釋放者;港台商人和外國朋友。

最讓北明感動的是:「他們絕大多數與我們原本素不相識!」

Monday, December 06, 2004

letter from Jude

夜裡燈火成串,美麗得零落。

98年夏天。句點是一雙白色芭蕾舞鞋。
回想起來都非常匆促,我好像永遠都是最後一個進教室,最後一個紮好長髮。
我非常清楚我一點天賦都沒有,右腳受傷之後更確定。

後來我非常忿怒。我看不見午後日光。

我用極暴力的方式把背包甩在櫃子裡,然後帶著莫名其妙得意的心情碰一聲關上鐵櫃,日復一日。

後來那個黑色的軟質背包根本經不起折騰,不久就綻了線,我不換不補也故意不看,非常可悲卻閉著眼睛也能清楚畫出哪裡受了傷怎麼傷的,我確定我只看過一眼。背帶的繩子鬆了也沒有再去繫過,我一點也沒有辦法示弱。5年後突然知道只是倔強。

車禍也傷了頸子,仰頭就痛。
我與舞蹈確實越走越遠了。倒也不遺憾,只是如果能夠下一場很大的雷雨,也算是有人為此表示哀悼了,畢竟我心靈如此空乏。

遇見她我才開始又想起舞蹈這回事。
斷簡殘篇的怎麼回憶都不連貫。看自己的過去比聽故事困難許多,一來不能回頭;二來怎麼努力也不能完全。怎麼可能不質疑自己。

最後一次套上舞鞋才注意到那個動作多像一個神聖的儀式。斷斷續續也默默走了10年。然而我今天卻一點也想不起來我用哪個手指去撥過腳背上的白色帶子。
落在身上的風鈴聲倒是沒有忘記過,我大概永遠也搞不清楚哪樁重要哪樁無關緊要。

『抽離感總是發生在最擁擠的當頭。』這句話不曉得哪裡看見的。

我刻意去想像她手腕上繫著貝殼手鍊的樣子,或是仰頭吞下酒汁的面容。我猜如果我可以連她呼吸的方式都學會,可能我會比較不感到冰冷,但是我看不清楚,所以大概永遠也沒能學會。

我不知道是不是會有人為此扼腕,但是我沒有這種念頭就是。

後來才收到J的信。讀了好幾遍仍然不能了解。
風大信紙被吹落,我一點也拿不住。寄件人地址也忘了,回了信也不知道往哪裡投遞,難堪的情景根本不可能避免。

提醒自己記得把跳舞時候紮頭髮用的髮帶洗了晾乾,J說要。
剪短了頭髮也用不著,但是總覺得這應該是要給另一個誰,她沒有開口要過。

她說要道別的那一晩,台灣入冬仍來颱風。大家都說不可思議,我像早料到。
窗簾翻飛低頭咳嗽。
『發燒總不能不管。』L給我藥,白的黃的。
『妳找死就再和酒吃藥啊。』L拉著我的手,我感覺不到暖,也不要在誰面前哭。
後來L什麼時後離開誰也不知道,我睡了17小時。沒有夢。

她說不要分開、她說誰親吻她眉心眼角、她說去紐約、她說冬天看了雪給我拍照、她說她為了哪個女孩掉眼淚、她說房門沒鎖我可以進去躺躺、她說妳太小了跟我妹妹一樣小、她說下雨了休士頓、她說不再重要了把手放進口袋。炙熱的愛我不配得,我最最傷她。

『Is it hurt?』話只有一句應該問她還是問自己。

最後一次說起舞蹈的事竟然是非常不浪漫的情景。
『右邊的櫃子從左邊數來第二格。』我電話裡交代妹妹替我把舞衣洗了晾一晾。
『手洗,不要脫水輕輕擰乾。用冷洗精不是洗衣粉。用兩個衣架晾,裙子要攤開來放。太陽大了要收,陰乾,對,陰乾。』說完才認清自己在意。

認識她那年我20歲,夏日盛開的蝴蝶已飛。流水錚淙清澈的溫柔調子已經哼不出來;日升月落,愛情的定義一改再改。
月光落在哪裡最美我不知道,總之夜裡的一句一句,能把心都踩碎。

隱形眼鏡,削薄短髮;戒指摘下了繫在黑色皮繩上也沒再戴上過。買的第一件花裙就這麼折了又折壓在衣櫃裡,聽人家說在手腕上抹的香水怎麼也不若頸間一般迷人。日子就這樣過著,不新不舊。

歲月異地。


我脫了鞋坐在圍牆上看小朋友打鬧。另一邊的球場一群女孩嘻嘻笑笑地傳著球,太遠了我看不清楚。背景音樂是蕭邦降b小調夜曲。

一個女孩跳起來投籃,球繞了框緣一會落到外面了,她誇張的懊悔大叫,短短頭髮被陽光照得燦亮。後來她接過一瓶水,喝了一口又遞給一個穿米色上衣的女孩,隨手搭住一開始遞水的那個長髮的女孩。長髮女生偏著頭看她,她看著誰我不知道。
後來我非常不確定這些事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跳下圍牆的時候磨傷了膝蓋。

什麼樣的人值得用靈魂來愛?

『Say when.』
S親吻我,溫柔而霸道。手背額頭眼睛臉頰耳朵頸項肩膀。『Say when.』壓抑而節制。
『我永遠都不會碰妳。』她說。『我永遠都不會碰妳。』
所以S不是她,誰也不會是她。怎麼假裝怎樣都無用。想像貧乏。太過高估自己,不爭氣,還是落淚。


這樣的距離太美麗,去之以哀傷的步履,我赤腳踩過,沁出血來。

起風了依舊愛,但雨還是沒來。